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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十二

  六十二 (第2/2页)
  
  索额图退去了,皇上拿起折子看了半日,重重摔在案上。索额图的用心,皇上看得明白。可张汧所供是否属实,皇上也拿不准。数月来,张汧、祖泽深、王继文、明珠,连连案发,皇上甚是烦恼。这些读书人十年寒窗考取功名,原本清清白白的,做官久了就难以自守。皇上叹息良久,唤了张善德,让他分头传旨,叫这几个人自己具折说清楚。
  
  陈廷敬正在吏部衙门处理文牍,忽听乾清宫来人了,忙出门迎着。已见张善德进来了,道:“陈廷敬接旨!”
  
  陈廷敬跪下。张善德传旨道:“皇上口谕,张汧供称,说他为了做巡抚、总督,先后都送了银子给陈廷敬;而今犯了案,他又送银子给陈廷敬要他打点。着陈廷敬速速上个折子,看他自己如何说。钦此!”
  
  张善德宣完上谕,忙请陈廷敬起来。陈廷敬起了身,望着张善德半日才知说话:“张公公,这是怎么回事呀?您听皇上说了什么没有?”
  
  张善德摇头道:“张汧把您跟明珠、徐乾学、高士奇都供出来了,皇上很烦哪!”
  
  陈廷敬听了,心里早明白了八九分。回家说起这事,陈廷敬十分烦恼。家瑶自觉脸上无光,道:“我公公怎么会这样?”
  
  月媛说:“你公公肯定是怪你爹不肯出力相救,就反咬他一口!”
  
  祖彦更觉脸没地方放,说:“岳父大人,真是对不住啊!没想到我爹爹会出此下策!”
  
  陈廷敬道:“明珠他们只怕是真收了银子的,如此一来我就更说不清楚了!真假难辨呀!”
  
  珍儿安慰道:“老爷,真金不怕火炼,没什么可怕的。”
  
  陈廷敬叹道:“祖彦啊,我自己都不打紧,事情总说得清的。我担心的是你爹爹啊!他交代得越多,死得越快!皇上原本只想革他的职,让他回家养老。他现在乱咬一气,别人就会置他于死地!”
  
  家瑶、祖彦立即哭了起来,求陈廷敬万万设法救人。陈廷敬说:“你爹有罪,这是肯定的。我一直在暗中救他,只是不能同你们明说。没想到我这个亲家这样沉不住气,以为我见死不救,反过来诬陷我!”
  
  月媛说:“老爷,再怎么说,都是亲戚,如今怨他也没用了,总得想办法救人才是。”
  
  陈廷敬说:“他做官也有几十年了,怎么就没明白道理呢?要紧的是自己救自己!王继文关到现在什么都不说,事情都是自己独自扛着,就连皇上已经知道的事他都不说。其实皇上也不想让他全说出来啊。”
  
  陈廷敬这话家里人就听不懂了,莫名其妙。
  
  祖彦问:“岳父,朝廷怎能这样执法?”
  
  陈廷敬只是摇头,没有答话。
  
  好些日子,皇上对张汧的招供不闻不问,陈廷敬、徐乾学、高士奇几人可是度日如年。他们的折子也都上去了,迟迟不见圣裁。明珠倒是省心,他猜准了皇上心思,知道自己身上再加几重罪,也不会叫他掉了脑袋。他反而颇为得意,想那索额图果然钻了他的套儿,开始参人了。明珠又专门为此具折请罪,招认自己受了张汧银子,如数入官。
  
  直到两个月后,皇上驾临南书房,才道:“朕本来不想理睬索额图的折子,可他既然接手明珠审理张汧案子,朕又岂能意气用事。陈廷敬、徐乾学、高士奇,你们上的折子,朕都看了,你们还有说的吗?”
  
  徐乾学抢先说话,道:“启奏皇上,臣先不为自己辩解,先替陈廷敬说几句公道话。陈廷敬同张汧是姻亲,臣并未见他替张汧说过半句话,怎有受贿一说?”
  
  索额图道:“启奏皇上,徐乾学是想说陈廷敬没有受贿,他也就清白了。但明珠受贿已是事实,这又说明什么呢?按徐乾学的道理,岂不正好说明他们四个人都受贿了吗?”
  
  皇上道:“你简直胡搅蛮缠!陈廷敬半句话没说,我反而相信他是清白无辜的。”
  
  陈廷敬马上叩头谢恩,又道:“启奏皇上,张汧案已经查清,不应再行纠缠。虽说张汧又供臣等如何,实为意气用事,属人之常情,也不应因此定他的新罪。”
  
  皇上听罢点头道:“索额图,明珠之事已经定案,不要再节外生枝。张汧、王继文、祖泽深的案子,事实也都清楚了,你也不要再问下去。朕不想牵涉人员太多。”
  
  索额图见皇上主意已定,心里纵有千万个不乐意,也只得遵旨。
  
  皇上讲了半日为臣为人的道理,然后说:“张汧欺君损友,为臣为人都实在可恨,杀了都不足惜。朕念他早年清廉自守,治理地方也有所作为,可免于死罪。革了他的职,回家养老去吧!王继文才干可嘉,可惜权欲太重,做出糊涂事来。革去他云贵总督之职,改任广西巡抚!祖泽深朕早有所闻,鼓唇摇舌,看相算命,妖言惑众,为官既贪且酷,简直十恶不赦,杀了吧。”
  
  陈廷敬见张汧终于保住了性命,心里暗自念佛。又听得王继文仍用作巡抚,实为不解。祖泽深虽死不冤,却是三人中间罪最轻的。
  
  皇上又道:“张鹏翮参劾明珠有功,官升三级,下去做个知府!陈廷敬、徐乾学、高士奇,分明是张汧诬陷,不必再问下去。”
  
  陈廷敬同徐乾学、高士奇都跪了下去,叩头谢恩。陈廷敬却又说:“启奏皇上,臣谢皇上不罪之恩,但臣毕竟同张汧是姻亲,臣的清白,皇上相信,别人未必愿意相信。恳请皇上恩准臣回家去吧。”
  
  皇上听了甚是不满,道:“陈廷敬,你们读书人怎么都是这个毛病?好好的心里一有火,就嚷着回家?”
  
  索额图借机火上浇油,说:“启奏皇上,陈廷敬不感念皇上恩典,反而吵着要回家,皇上就由他去吧。天下读书人多着呢,多一个少一个都无所谓。”
  
  陈廷敬道:“皇上,臣想回家,绝非一时之意气。自被张汧诬陷,臣无一日不惶恐,无一日不小心,神志沮丧,事多健忘,每有奏对,脑笨口拙。长此以往,恐误大事。再则,为了不让别人说皇上对臣偏袒,臣也应自愿回家避嫌。况臣的老父八十有一,每日倚门悬望,盼儿回家。臣想早日回到父亲身边,好好儿尽几年孝心。”陈廷敬说到此处,热泪纵横。
  
  听了陈廷敬说了这番话,皇上竟也低头落泪,唏嘘半日,道:“可怜陈廷敬情辞恳切,朕又岂是薄情寡义之人?准你原官解任,仍任修书总裁!”
  
  陈廷敬感谢皇上怜悯之意,叩头再三。徐乾学、高士奇见皇上准予陈廷敬归田,心中窃喜。
  
  徐乾学忙道:“启奏皇上,陈廷敬为人做官,都是臣的楷模。他回家之后,皇上身边少了人手,臣等自当更加发奋,更加勤勉!”
  
  高士奇也说:“徐乾学说的,正是臣的心里话,臣自此以后……”
  
  皇上却打断高士奇的话,说:“好了,朕明白你们的忠心。陈廷敬说到避嫌,朕想也是有道理的。既然陈廷敬回家,徐乾学、高士奇也都回家吧,免得别人说朕厚此薄彼。”
  
  徐乾学、高士奇听了如闻惊雷,一时不知所以,却把索额图高兴坏了。他已瞧着徐乾学不是个好东西,巴不得他也回家去。索额图没能保住高士奇,也不太觉着可惜。他看出高士奇这狗奴才在他前面似乎也有离心离德之意。
  
  一日,张鹏翮到了陈廷敬家,进门就拱手请罪,陈廷敬大惑不然。原来张鹏翮知道自己被放钦州知府,虽说是升了官,其实等同流放。想那钦州同京城山隔千重,水过百渡,他也许只能老死他乡了。这正好应了明珠的话,他这回再发配出去,只怕就回不来了。张鹏翮先前还怪陈廷敬没有替他说话,自己被人当枪使了。他后来知道陈廷敬也受着委屈,方觉自己错怪人了。
  
  陈廷敬却笑道:“鹏翮,钦州你也不要去了!”
  
  张鹏翮听得不明不白,问道:“这是为何?”
  
  陈廷敬道:“有人替你说了话,改放苏州。苏州可是个好地方。”
  
  张鹏翮不敢相信这话是真,直了眼睛望着陈廷敬。陈廷敬只是笑道:“你只回家等消息吧。”果然不出三日,张鹏翮改放苏州知府。
  
  陈廷敬在京盘桓二十来日,应酬各位故旧门生,便领着家小回山西老家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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