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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

  第十九章 (第1/2页)
  
  所谓“铁打的营盘”,最适合用来形容明朝的卫所制。军事要隘设卫,关津渡口设所,皆建有固定的营房。大卫都设有城墙,俨然城池,如临海的天津卫、威海卫还有这里的台州卫。里面没有百姓,住的全是军户,无论官兵皆可娶妻生子,而且可以子承父籍,世代为军。因此“流水的兵”一说在明代并不适用。
  
  温岭东南一战,戚家军摧毁了倭寇在浙江东南最重要的巢穴,胡宗宪抓住战机正在部署下面几次战役,力图一举肃清在浙江沿海为患多年的倭寇。
  
  这时正是下次战役前的宁静。防守待命以外,军户们都在卫城里照常过着有妻有子的日子,夕阳西下,家家炊烟,到处都能看到光着屁股追跑的孩童,还有不时提水择菜吆喝责骂自家孩童的妇女。
  
  单身兵丁当然除外,他们还没有家,便编制在一起吃大锅饭。齐大柱带来的那些人留下的都是单身,编成了一队,这时全蹲在他们营房外的露天坪里,一个个捧着碗,围着盛满菜的大盆,一边吃饭一边谈着女人。
  
  齐大柱从营房的一扇门内出来了,径直走到了一圈吃饭的士兵边上,从地上拿起一个空碗一双筷子,便从饭桶里去舀饭。
  
  正在吃饭的弟兄们都望着他。
  
  一个弟兄:“哎!大哥,自家的饭不吃,赶来分我们的吃。”
  
  齐大柱舀好了饭,挨着他们挤蹲了下来:“我也没娶她,她也没嫁我,什么家?”
  
  另一个兄弟:“在一个屋里住了好几夜了,她还不是你的女人?”
  
  “闭上你的嘴。”齐大柱怒瞪了那个人一眼,“她睡她的,我都睡在外面。”
  
  又一个兄弟:“大哥瞧不上她?”
  
  “那就让给我。”另一个人立刻接言道。
  
  齐大柱不再理他们,大口吃饭。就在这时那女人从房门出来了,径直走了过来。
  
  许多双眼睛都贼忒兮兮地望着走来的她。
  
  头发梳得干干净净,衣服洗得干干净净,脸上那条刀痕也淡了些,这女人比被救那天显得更加漂亮风韵了。
  
  那女人走到齐大柱身边:“饭做好了,回家吃吧。”
  
  “你吃你的吧。我和弟兄们一起吃。”齐大柱也不看她,照旧吃饭。
  
  那女人竟一把抢过他的碗,将饭倒进桶里:“回家去吃。”
  
  所有的筷子都停住了,望了望齐大柱又望向那女人。
  
  齐大柱慢慢站起了,也盯住那女人。
  
  那女人的眼睛只望着他下颚以下。
  
  齐大柱:“跟你说了,我不要你报什么恩。过几天就送你走,留个清白名声吧。”
  
  那女人固执地站在那里:“回家吃饭吧。”
  
  一个士兵:“要不要人家另说,吃顿饭打什么紧。”
  
  “就是。”另一个士兵,“你不去我们都吃不成了。”说着将碗往地上一搁。
  
  所有的士兵都把碗搁在地上。
  
  “好吧。都逼我吧。”齐大柱撂下这句奇怪的话向那间屋子走去。那女人跟着他走去。
  
  士兵们立刻都端起了碗。
  
  一个士兵:“有点怪,这干柴烈火怎么就烧不起来?”
  
  另一个士兵:“我看大哥心里还是喜欢,就是嫌弃人家被倭寇掠过。”
  
  又一个士兵:“又不读孔夫子,大哥不在意那一套。”
  
  一个士兵:“我看也是。打个赌吧,我赌他们今夜就会上床。”说着从衣襟里掏出一吊铜钱摆在地上。
  
  立刻有一个士兵响应他,也掏出一吊铜钱摆在他那吊铜钱旁边:“我也赌他们今夜上床。”
  
  一个士兵掏出一吊铜钱摆在自己面前:“我看今夜上不了床,我跟你们赌。”
  
  是刚发的军饷,接着好些士兵都掏出了一吊铜钱,有些摆在上床那边,有些摆在不上床那边。
  
  天渐渐黑了,那女人点亮了灯放在桌上,又去关上了门,自己却搬着一把凳子坐在一边,看着齐大柱吃饭。
  
  “叫我来吃,你又不吃?”齐大柱端起碗又停在那里。
  
  那女人只静静地坐在一边:“你先吃,你吃完了我再吃。”
  
  齐大柱把碗又摆回桌上:“我跟戚将军去说,明天一早就叫他安排人送你走吧。”
  
  那女人依然平静地坐着:“你赶不走我。”
  
  齐大柱:“我说你到底是来报什么恩的还是来折磨我的?叫你走你又不走,我要娶你你又不嫁。”
  
  那女人:“我跟着你。哪天你真心想娶我了,我就嫁你。”
  
  齐大柱:“娶就是娶,有什么真心假心的?”
  
  那女人:“我要你真心信我没有被倭寇糟蹋过。”
  
  齐大柱沉默了。
  
  那女人:“吃饭吧。”
  
  齐大柱:“说实话我心里是有些堵。既然你说没有,我信就是。”
  
  那女人:“这不是真信。”
  
  齐大柱:“怎么真信?我不在乎不就行了。”
  
  那女人:“我在乎。我要你每天心里都是顺的。”
  
  齐大柱:“那要怎样才能让你信了我是真信?”
  
  那女人:“你想办法去问那条船上的倭寇。倭寇的头叫做井上十三郎,他看上了我,要糟蹋我,我在自己脸上划了一刀。他接着带别的倭寇杀掠去了。留下的倭寇都没敢碰我。”
  
  “不用问。我全信了。”齐大柱说着端起碗狼吞虎咽起来。
  
  那女人看他这般模样,眼睛好亮。
  
  一碗饭三口五口就吃完了,那女人起身接碗去给他盛饭。齐大柱把碗往桌上一摆,一把抓住她的手拉了过来:“我现在就跟你成亲!”说着一下抱起了她,走到床前把她放下。
  
  那女人眼睛闪着亮望着齐大柱,然后目光一闪,望向门那边。
  
  齐大柱笑了笑,刷地解开了外面的衣服,光着上身的膀子,大步走到门边,倏地开了门。
  
  门边果然偷偷地站着好些人。
  
  齐大柱光着膀子大声说道:“赌上床的赢了,赌不上床的输了。滚吧!”
  
  和齐大柱那边相比,这里却是太安静了。
  
  大帐中所有的人都退出去了,只剩下坐在大案前的胡宗宪和坐在一侧的海瑞。
  
  烛火照帐,胡宗宪凝视着海瑞,海瑞也目视着他,一时沉默。
  
  胡宗宪:“你的事谭子理都跟我说了,套一句俗话,真是‘久闻大名,如雷贯耳’呀。今天你来不只是为了押运军需吧?”
  
  海瑞站了起来:“部堂明鉴,卑职这次来有三件事请教部堂。”
  
  胡宗宪望着他:“听说是你来,我把案卷文书都搬走了,找出了一部《唐诗》摆在这里等你。翻看了一个时辰,给你找了一首,给我自己也找了一首。海知县,先听我念了这两首诗,再听你说那三件事好不好?”
  
  海瑞平生深恶的就是官场一个“虚”字,这时见胡宗宪不愿与自己直言谈事,却搬出了什么唐诗,立刻便又联想到了赵贞吉。可毕竟胡宗宪在当时名声极大,而且正在前线督战,何况当时还派谭纶帮过自己,诸种原因使他不得不答道:“请部堂赐教。”
  
  “古人的诗,我赐什么教。”胡宗宪站了起来,拿起一本唐诗翻开了折页处,“给你找的是高适做县令时写的一首诗。高适是个爱民的官,我读来送你。”说着捧起书便念了起来:“我本渔樵孟诸野,一生自是悠悠者。乍可狂歌草泽中,宁堪作吏风尘下。只言小邑无所为,公门百事皆有期。拜迎官长心欲碎,鞭挞黎庶令人悲!”
  
  念完了这首诗,胡宗宪深深地望着海瑞。
  
  海瑞从他那悲楚的声调和沧桑的目光中立刻感觉到了这个人和自己刚才的想像大为不同。尤其他将自己比高适,起意在“厌官”,破题在“爱民”两字上,同调之感不禁油然而生,立刻对胡宗宪深深一揖:“部堂过奖了。但不知部堂给自己找的是哪首诗?”
  
  胡宗宪放下了手里这本唐诗,又拿起了大案上另一本唐诗,翻开折页:“我喜欢岑参。他有一首诗前四句可以明我心志。”说着捧读了起来:“万里奉王事,一身无所求。也知边塞苦,岂为妻子谋!”
  
  海瑞这才似乎明白了胡宗宪先给他念诗的意图。心中有了感慨,问话便已亲近:“卑职可否向部堂请教那三件事了?”
  
  胡宗宪浅浅一笑:“你可以问,但我不一定能够‘教’。”
  
  海瑞:“听部堂适才念诗已明心志。卑职能否理解织造局和巡抚衙门将沈一石的家产卖给贵乡谊并非部堂本意?”
  
  胡宗宪点了点头。
  
  海瑞:“那部堂为何不制止?”
  
  胡宗宪:“我无法答你。”
  
  这便不能再问了。海瑞接着问第二件:“今年五月九个县闸口决堤,部堂以贪墨修河工款以致河堤失修的罪名处斩了马宁远、常伯熙、张知良还有李玄,是否另有隐衷?”
  
  胡宗宪:“这件事的案卷都已上交刑部。按《大明律》,这样的案件如需再查,必须先请示朝廷然后到刑部调阅案卷。”
  
  这是不教之教,海瑞怔了一下,接着说道:“承教。”
  
  胡宗宪:“最后一件呢?”
  
  海瑞:“请问部堂,郑泌昌、何茂才以通倭的罪名将倭酋井上十四郎和淳安的百姓齐大柱等判令立决,部堂大人为何愿意亲派总督衙门的人前来帮我平反冤狱?”
  
  胡宗宪:“既是冤狱,自当平反。”
  
  海瑞:“既然平反,为何不追查到底?”
  
  胡宗宪:“海知县现在不正在追查吗?”说到这里他话锋一转,“那几个被你救出来又被你‘鞭挞的黎庶’现在都立了功,已编入戚将军的军营,你不想去看看他们?”
  
  海瑞之所以爽快答应赵贞吉来送军需,其实也是为了能在胡宗宪处略略了解虚实。然而,这三件事问得如浪打空城,海瑞第一次领略了被别人的气场笼罩的感受,一时怔在那里。
  
  “来人。”胡宗宪向帐外喊道。
  
  亲兵队长走了进来。
  
  胡宗宪:“你带几个人送海知县去见齐大柱那营官兵。”
  
  “是。”亲兵队长应着转对海瑞,“海知县请。”
  
  敲门声像擂鼓一般,伴以大声的吼叫:
  
  “开门!”
  
  “开门!”
  
  房间里吹了灯,本是黑黑的。可窗纸早被那些士兵捅了好些小眼,外面营房的灯光便从洞眼中烁射了进来,恰又射在床上。齐大柱在床上搂住自己的女人,只扯过一床单被盖在身上,丝毫不理睬那些敲门砸户和鬼叫狼嚎。
  
  那女人在底下推起了他的双臂,轻声说道:“让他们进来吧?”
  
  齐大柱依然跨在女人的身上:“你不懂,叫出来他们就不馋了。”
  
  “不行。”那女人撑住了他,“我都是他们的嫂子了,今天这个日子我也得请请他们。让开。”
  
  “这倒是个理。”齐大柱仍然不肯离开,“可也没东西,请他们吃什么?”
  
  女人:“你走开就是。”
  
  齐大柱这才慢慢从她身上跨开,自己穿好了衣裤,又扯起那床单被挡在破窗户和床的中间。
  
  那女人便在单被那边也穿好了衣服,接着点亮了灯。
  
  门外见到里面灯亮了,敲门声更急了,吼叫声更响了。
  
  那女人又拢了拢头发,竟从床底下搬出来一坛酒和一笸箩花生放在小桌子上。
  
  齐大柱望着她:“哪来的?”
  
  女人:“你的军饷买的。请他们进来吧。”
  
  “好婆娘!”齐大柱夸了一句这才走到门边。
  
  门越敲越急了。齐大柱伸出一掌用暗力顶住了门,将门闩倏地一抽,立刻闪开了身子。
  
  几个士兵顷刻从门外摔进了门内。
  
  “不是想看吗?看吧。”齐大柱望了望地上那几个正在爬起的人,“没见过女人的东西,都进来吧!”说完这句他望向门外,不觉变了脸色。
  
  一群士兵簇拥之中,站着海瑞!
  
  “海大人!”齐大柱扑通跪了下去,才磕了一个头,又倏地站起,几步过去拉住自己的女人,“这就是海大人,我的恩公。磕头!”说着把女人拉下来并排跪了,两人一齐向海瑞磕了三个头,又拉着女人站了起来。
  
  海瑞依然站在门边,望了望齐大柱,又望了一眼那女人。
  
  齐大柱:“恩公放心,我齐大柱不会干给你丢脸的事。这是戚将军做的媒,明媒正娶!”
  
  海瑞这才露出一点笑容,徐步走了进来。
  
  所有的人都安静了,一个个悄悄跟着走了进来。
  
  那女人立刻端过来一把凳子,又用衣袖把凳面擦了擦,摆在桌子的上方:“大人请坐。”
  
  海瑞站在凳子边便伸手在衣袖里掏了一阵子,显然没有东西,又伸到衣襟里去掏了一阵子,显然还是没有东西。一笑黄河清的海瑞这时露出了尴尬的笑容:“我记得身上本有块碎银,怎么没有了?齐大柱,你关饷没有?”
  
  齐大柱:“昨天关的饷。大人要多少钱?”
  
  海瑞:“借我两吊钱吧。”
  
  “有!有!”齐大柱立刻走到床边掀开席子,床头却只有一吊钱。他也有些尴尬了,望向婆娘:“怎么只有一吊钱了?”
  
  那女人:“你一共发了两吊钱,买这些东西不要钱吗?”
  
  海瑞:“一吊就一吊。拿给我吧。”
  
  齐大柱双手捧着钱奉给海瑞。
  
  其他的士兵纷纷掏出了身上的钱:
  
  “海大人要钱我们还有。”
  
  “拿我的。”
  
  “拿我的。”
  
  许多双手都捧着各自的一吊钱伸向海瑞。
  
  海瑞:“你们的我就不借了。”说着从齐大柱手里拿过那吊钱对那女人:“这点钱也算不上贺礼,你扯块布做件衣吧。齐大柱,我会还给你的。”
  
  齐大柱低下了头,挺强壮的汉子眼中有了泪花。
  
  那女人慢慢跪了下去,又向海瑞磕下头去。
  
  海瑞也不好搀她,慌忙说道:“刚磕的头,不用磕了。”
  
  那女人还是端端正正又磕了三个头,依然跪在那里:“大柱是我的恩人,大人是大柱的恩人。大人,我们一辈子都会报答你。谢大人的贺礼。”说着双掌并拢伸了上去。
  
  海瑞提着那吊钱的绳头将钱轻轻放在她的掌心。
  
  这一时间,屋子里分外地安静,所有的人都不出声,那些被海瑞救过的人有几个都流出泪来,又赶忙去擦。
  
  海瑞望了望齐大柱,又望了望一屋子的士兵,说道:“大喜的日子,我在这里你们也喝不好酒。好好干,杀敌卫国吧!”说着径直向门外走去。
  
  一屋子的人开始都懵在那里,省过来后全都拥了出去。
  
  十天的工夫,杨金水完全变成了另外一个人。一头平时梳得油光发亮的黑发这时白了一半,且蓬松地散乱着,两个眼圈都黑了兀自睁着两只大眼,坐在床上就是不肯躺下。
  
  俗语说“久病床前无孝子”。几个干儿子被他折腾了十天十晚,这时已都累得不行,见他疯了也没有人再怕了,只为职分所在不得不守候着他。因此一个个不但没有了平时的殷勤,而且都冷着脸显出老大不耐烦,站在那里各自打哈欠、捶腰背,心里在咒他怎不快死。
  
  远远地,院墙外面传来了更鼓声。坐在床边踏凳上的随从太监睁开了眼:“几更了?”
  
  瘦太监:“都三更了。师兄,轮轮班吧,让我们也眯个眼。”
  
  “谁敢走!”杨金水连忙瞪向那瘦太监,“沈一石、郑泌昌、何茂才还有李玄都在门外站着。你出去就掐死你!”
  
  瘦太监:“干爹,真要掐死我就好了。你老就让我出去让他们掐死,他们也就不找你老了。”
  
  杨金水在那里想着,又伸出干柴般的手指掐着在那里算,接着自言自语:“九个,十个,十一个……不对。掐死你还得掐死十个……”
  
  那瘦太监还要接言,却被随从太监喝住了:“闭上你的鸟嘴吧!没良心的东西,还没叫你去死呢,就这般不耐烦!”
  
  瘦太监低下了头。
  
  其他几个太监疲倦地对望了一眼,高太监说话了:“师兄,再这样熬下去,我们几个熬垮了,伺候的人都没了。”
  
  随从太监:“赵中丞十天前就上疏了,就在这一两天旨意就会到……”
  
  “旨意到了!”杨金水从床上站了起来,“接旨!快扶我去接旨!”
  
  随从太监慢慢站起了:“干爹,旨意还没有到……”
  
  “不对!”杨金水两眼圆睁望着门外,“旨意到了!快开门接旨!”
  
  几个太监哪儿理会他,都站在那里没动。
  
  “开门接旨!”杨金水一声尖叫。
  
  随从太监望向胖太监:“开门,让他看有没有旨。”
  
  胖太监慢慢走到门边,慢慢把门打开了,刚想回头,猛地愣在那里!
  
  ——院子里两盏灯笼引着赵贞吉和四个锦衣卫竟真的来了!
  
  “真、真有……”胖太监结巴起来。
  
  随从太监倏地站起:“真有什么?”
  
  所有的目光都望向了那道门,赵贞吉和四个锦衣卫进来了。
  
  赵贞吉站在屋中:“圣旨到!杨金水接旨!”
  
  因海瑞审郑泌昌、何茂才的供词全都牵涉到织造局,赵贞吉以八百里急递送到宫里,旨意果然立刻以八百里急递反馈到杭州,命赵贞吉当面向杨金水宣读。这一切都在意料之中。但旨意里说的什么,皇上到底是为织造局护短,还是连织造局也要追查,这一切赵贞吉仍不知道,也急于知道。
  
  原来所谓圣旨,在臣下统称旨意,有许多规制。兴之所至寻常小事,皇帝随口一说派有关太监传与当事人谓之口谕;有关朝廷国策、军机部署以及官员的黜陟,甚至对某一案件的指示都要用特制的明黄锦缎工楷用玺宣示,通常所说的圣旨指的就是这一类书面圣旨。书面圣旨又分明发上谕和特发上谕两种。明发上谕一般都交内阁向各有司衙门公开发布,在明代甚至用“邸报”传示天下。特发上谕则是赵贞吉此时接到的这种圣旨,指名发给某人,由某人向当事人宣读时才能开启圣封,宣读旨意。因此赵贞吉接到圣旨时也不知道旨意的内容,立刻召集四个锦衣卫半夜赶到了织造局,一路上做了种种揣测,答案都在开启圣封、宣读圣谕这一刻了。
  
  灯火通明,杨金水趴跪在床上,几个太监都匍匐在屋子的角落里。
  
  赵贞吉将卷成一轴的圣旨双手递给锦衣卫那头,锦衣卫那头接过轴旨,看了看封口的烤漆,验讫了烤漆上那方封印,点了点头,走到一支蜡烛边将烤漆熔开了,拉开一轴,踅回来双手捧还赵贞吉。
  
  赵贞吉尽量放慢速度,把明黄色锦缎的圣旨徐徐展开,目光却已迫不及待向圣旨看去。突然,就在这时,杨金水披散着头发光着脚从床上跳下来了,扑跪下去一把搂住了赵贞吉的腿:“老祖宗,你老可来了!浙江杭州全是奸臣,死了的没死的都在算计儿子!你老快把他们都抓了!”
  
  赵贞吉被他突如其来的一扑吓得脸都白了,想闪开又被他紧紧地箍住了腿,只看见一蓬乱草般花白的头发紧靠在自己身上,大热暑十来天没有洗澡的人,一股体臭烘地便冲了上来,赵贞吉又惊又呕,扭转了头望向身边的锦衣卫:“拉开!快拉开了!”
  
  四个锦衣卫就站在赵贞吉的两边,这时却不愿去拉他。倒不是嫌他脏,厂卫一家,都归司礼监管着,旨意如何也不知道,这时怎会向他动粗。锦衣卫那头便望向那几个太监:“把杨公公拉开!”
  
  听到呵斥,匍匐在角落里的那个随从太监连忙对身边的胖太监和高太监:“快,帮忙拉开。”领着胖太监和高太监跪爬了过去。
  
  胖太监和高太监一边一个拉杨金水的手,随从太监抱住他的腰,杨金水两条手臂像铁箍一般死死地搂住赵贞吉的腿,哪里拉得动?
  
  随从太监急了:“撒手,干爹,快撒手!”
  
  杨金水箍得更紧了,三个人同时使劲,这一扯便将赵贞吉也拉得一个趔趄,连人带圣旨便将摔倒下去。锦衣卫那头不能不管了,倏地伸出手挽住了赵贞吉的手臂,转对身旁两个锦衣卫:“你们去,拉开了!”
  
  两个锦衣卫过去了,三个太监连忙松手爬开。
  
  擒拿本是锦衣卫的看家本领,但见二人各伸出一爪掐住杨金水的手臂,也不知是掐在哪个穴位上,杨金水的两条手臂立刻便软软地垂了下来。两个人也没怎么使劲,轻轻往上一提,把还是跪着姿势的杨金水提得离开了地面,提到离赵贞吉约两步远又轻轻把他搁在地上。杨金水一动不动了,僵跪在那里。
  
  赵贞吉这时已然脸色煞白,额上也渗出了汗珠,欲待宣读圣旨,只觉喉头一阵阵发干,僵在那里,发不出声来。
  
  锦衣卫那头伸手从身旁的茶几上抓过一碗也不知是哪个太监喝剩下的茶,顾不了许多,便送到了赵贞吉嘴边。赵贞吉两手握展着圣旨,只得张开了嘴,才喝了一口,一阵作呕涌上喉头,哇的一声将那口茶又吐了出来。
  
  锦衣卫那头在边上提醒:“赵大人,该宣旨了。”
  
  毕竟是理学、心学兼修的人,赵贞吉这时很快镇定下来,向展开的圣旨看去。一目十行本是他的天赋,领悟上意也是半生的修为,可此时这一道三百余字的圣旨,他却看得待在那里。
  
  四个锦衣卫从他的神色中也立刻感觉到了圣旨的分量,一个个都屏住呼吸,静静地等听。
  
  可圣旨必须宣读,赵贞吉在这一刻间无论如何也体悟不到圣上下这道旨意的真正用心,这时能派上用场的也只有“中庸”二字,他调匀了呼吸,尽量不带任何情绪,平声平调慢慢宣读起来:“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江南织造局兼浙江市舶司总管杨金水听旨。织造局、市舶司虽归内廷管辖,实亦为国库之锁钥。朕四季常服不过八套,换干洗湿,推衣衣(音:jì)之藩王使臣官吏将士,节用用之禄饷军国之需,无时不念国步之艰,民生之难。渠料一蚕一茧一丝一梭皆吞没于群蠹之口!沈一石何许人?二十年前织造局当差一书吏耳,何以将织造局之作坊桑田尽归于此人名下?且任其将该司之丝绸行贿于浙江各司衙门达百万匹之巨!彼尚衣监、针工局、巾帽局诸宦官奴才宁无贪墨情事?尔身为织造总管宁无贪墨情事?如此吞丝剥茧者若不一丝一缕从口中吐出,朕欲容之,彼苍者天,其能容乎!着即将杨金水押送京师,待朕细细盘问。江南织造局浙江市舶司暂委浙江巡抚赵贞吉兼领。另派浙直总督署参军谭纶署理浙江按察使,会同办案。钦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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